然后才迈开步子,朝着那间半旧的公共洗漱间走去,脚步不轻不重,落在地上,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。
水龙头被拧开的刹那,发出一声“咯吱”的呻吟,仿佛年迈者最后的叹息。涌出来的水,却比往日更加浑浊,像是搅动了一池沉淀多年的泥沙,浑黄的水流裹挟着浓重的铁锈味,直往鼻子里钻,呛得人微微发皱。人们私下里都说,地下的主管道早已是风烛残年,锈迹斑斑,如同风中残烛,随时都可能“啪”地一声,彻底报废,留下满室死寂。
就在这时,身后又传来了张明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,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。“嘿,别费那劲儿了,”他几乎是凑到了林野的耳边,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居高临下,像是在看什么滑稽的小把戏,“告诉你吧,你就算拼上这一辈子,累死累活,也买不起我这辆车上一个轮胎的零头!” 那声音里的轻蔑,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得人后颈发凉。
林野将水龙头开到最大,冰凉的、混杂着铁锈的水流冲刷着胳膊,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他抬起头,望向镜中的自己:眼下是深重的乌青,嘴角冒出青涩的新胡茬,工装衣领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,松垮地挂着。这具二十五岁的身体,似乎比同龄人更早地被生活压榨出了疲惫的老态。
3850元。这串数字,在试用期那段日子里,不过是勉强扶起他生活的几根细弱稻草。它够他租下城中村那个雨天必漏水的单间,墙壁上的剥落,像极了糊在墙上的旧报纸,又像他青春里那些剥落的、黯淡的梦。雨水顺着破洞滴落,仿佛也在嘲笑他此刻的窘迫。
6237.50元。转正了,数字后面那个零头,却像扎在心口的刺,无比讽刺。家里等着他寄回三千块,那是全家半个月的油盐酱醋、柴米生计。剩下的钱,在生活这张磨盘下,被碾得紧巴巴的,皱缩成一团,仿佛一张被揉搓过千百遍、再也无法展平的废纸,风一吹,就散了。
16.5万。这个数字,像一道烙印,刻在他无数个辗转反侧、失眠的夜里。他一次次掐着指头,像在数天上的星星,又像在数自己还能剩下多少力气去搏。五年,不吃不喝,一分不花——这近乎残酷的假设,是他能想象到的、通往那个县城小小角落的唯一路径,只为付个首付。当然,前提是,房价别再像脱缰的野马般疯涨,而他,也不能,哪怕只是打个喷嚏,就倒下生一场病。这微薄的希望,悬在现实的刀尖上,摇摇欲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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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冰冷的数字在他脑海中翻滚、碰撞,如同钝刀子割肉。而张明腕间那块闪闪发光的手表,腰间叮当作响的车钥匙,脚上那双他只在球鞋网站上见过的限量版球鞋,却像无声的嘲讽,嘲笑着他的计算,他的挣扎,以及他在这巨大差距面前的渺小如尘。
回到宿舍,老周正就着昏黄的台灯,摆弄着他那只假手。去年一场工伤,断了大拇指,单位赔了六万,给他装了个最便宜的那种,塑料关节。“连筷子都拿不稳,”老周曾经苦笑着自嘲,“但总比彻底没有强。”此刻,那截假肢在台灯下显得有些扭曲变形,像一截固执地不肯合拢的枯枝,在微光中投下怪异的影子。
林野缓缓爬上吱呀作响的床铺,身体陷进熟悉的硬板和薄被里。就在这时,头顶上铺传来了均匀而沉闷的鼾声,像某种老旧机器的规律运转,带着不容打扰的安稳。
窗外,一轮冷月悬着,月光穿过那扇布满锈迹、仿佛被时光啃噬过的铁栅栏,硬生生将地板切割成一片片凝固的暗影。那些斑驳的光影纵横交错,竟像极了牢房里冰冷的囚格,将他困在其中,也困在这寂寥的夜里。
就在这一刻,一个久远的句子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,带着大学时代读书时的清冷与孤寂——那是一句诗:“我们都在阴沟里,但仍有人仰望星空。” 他闭上眼,那暗影便不再是囚格,而是阴沟的倒影;而那遥远、清冷的月光,或许就是他此刻能触及的,那片微渺却依然存在的星空。
可现在他明白了,有些人出生就站在璀璨的星空之上,俯瞰着阴沟里的一切,他们的目光里没有同情,只有理所当然。而更多的人,像他,像老周,连仰望星空的权利,似乎也被明码标价,被现实这无情的脚随意踩在泥泞里,践踏得粉碎。
喜欢钢轨上的五年:三千到存款五十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