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拿过他的记录本看了看,那眼神像能穿透纸背。然后,他蹲下身,亲自把道尺轻轻放在林野刚测过的钢轨上。赵叔的动作极稳,极轻,仿佛那冰冷的金属瞬间有了生命,被赋予了某种庄重的仪式感。他先用手仔细抹掉测量爪接触点附近的浮尘和油污,动作慢而细致,像是在给一位久未梳洗的老友整理衣冠,又像是在抚摸一件需要敬畏的圣物。然后将道尺稳稳地、完全贴合地卡在轨底,发出一声轻微而令人安心的“咔哒”声。他没有立刻看气泡,而是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,沿着道尺的金属杆,一寸寸地检查它与钢轨的贴合度,确保没有一丝缝隙会影响这神圣的丈量。接着,他微微调整身体角度,确保视线与气泡管垂直,才凝神细看那小小的气泡。它并非完全居中,而是极其细微地偏向一侧,像一颗不安的心。
,!
赵叔没抬头,声音低沉沙哑,像砂纸摩擦着陈旧的木头:“小林,你看这气泡,偏了半格。按标准,轨距1435毫米正负2毫米,水平高差正负3毫米都算合格。这点偏差,火车开过去,乘客可能都感觉不到颠簸,设备也未必报警。”
林野有点不耐烦,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:“赵叔,这不挺好吗?又没超限,记录合格不就完了?这点误差谁在乎?”
赵叔抬起头,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盯着林野,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沉重的平静,像铁轨本身承载的重量:“是,车能跑,人也感觉不到。.秒*璋¨截¢晓\税?王! ?醉`芯-漳,截~庚/新·哙`段里的考核系统,只要不超限,也扣不了你的钱。但是,”他顿了顿,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道尺的测量爪,那指尖的纹路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污,“你手里的玩意儿,叫‘道尺’。它量的不只是两根铁轨的距离和高低。”
赵叔站起身,指着远处蜿蜒消失在戈壁地平线的铁轨,那铁轨像一条沉睡的巨龙,又像一道永无止境的伤痕:“它量的,是这条铁龙能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跑稳当。今天这里偏半格,明天那里松一点,日积月累,就是轨道几何尺寸恶化,就是钢轨不均匀磨耗加剧,就是列车晃车,就是轮轨作用力异常。最终,可能在某次暴雨后,某个重载列车驶过时,埋下脱轨的隐患。那时候,查记录,你这段是‘合格’的,但隐患,就是从你这‘合格’的半格偏差开始的。”
林野愣住了,像被一记重锤敲在脑门上。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。在他眼里,道尺只是应付考核、避免扣钱的工具,是通往下班途中的障碍。但在赵叔眼里,它承载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责任——对线路安全的基础保障。这份责任,无关领导是否看见,无关考核是否扣分,它只关乎铁轨本身,关乎那些未来会飞驰而过的列车和乘客,关乎他们脚下这条冰冷的钢铁生命线。
“干活糊弄?”赵叔的声音不高,甚至算不上严厉,可那话语里却像是裹着千钧之力,字字句句都砸在林野的心坎上,砸得他一阵生疼。那声音不高,却像一柄铁锤,狠狠地砸在林野心上,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,敲得他骨头都酥了。“你糊弄的不是领导,不是那几张考核表,你糊弄的是这条冰冷的铁轨,是将来要在这条线上风驰电掣的人和车!更是你自己手上这点,安身立命的吃饭家伙,还有那点不掺假的良心!”赵叔的话像淬了冰的钉子,一下下扎进林野心里。
话音落地,赵叔没再多说一个字,只是转过身,继续大步流星地去检查下一个地段。夕阳的余晖将他佝偻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,投在铁轨旁,像一杆沉默的问号,拷问着林野。
林野一个人僵在原地,蹲在冰凉的铁轨旁,手里还攥着那把沉甸甸的道尺。他看着远处列车模糊的轮廓,那钢铁巨兽缓缓驶过,留下一道道被晚风卷着、久久不散的灰色尘烟。他的心里像是被谁打翻了五味瓶,酸、苦、涩、辣,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,翻搅得他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团。
赵叔那番话,像一颗带着铁锈味和机油气的种子,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发了芽。林野开始反复咀嚼自己之前的那些敷衍了事。难道自己真的就只配当个被人骂、被扣钱、被无视的“工具人”吗?难道干了一辈子技术的工人,就活该在风里来雨里去,在油污和铁锈中耗尽青春,干着最苦最累的活,拿着那点可怜的薪水,还要吞下那些伤人的花,任人践踏尊严吗?一种被剥得体无完肤的屈辱感,让他几乎要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。
那天下午,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轨道上,林野却像是被施了魔法,整个人都变了。他不再像往常那样,脚步拖沓地跟在赵叔身后,像个提线木偶。此刻,他紧随赵叔,步履间透着一股